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舫寄与染髭
2020-05-15 10:42:00  来源:检察日报  作者:陈益

  朋友热情好学,发来一套电子书《稀见清人别集丛刊》,供我阅读。浏览中,发现有袁榖芳的《秋草文随》十卷。作者并非名家,文章亦非名作,只知道他是安徽宣城人,十分推崇归有光先生的文风,生活在清代雍正、乾隆年间,连生卒年月都不明。然而,几则杂说(今天称随笔)看似平易,却蕴含深意,让人读得放不下手来。

  一则是《舫寄说》。他说,年轻时去金陵当塾师,住在太原王氏的舫寄轩。“轩在青溪上,主人拓而深之,梁之以为屋。狭而长,状如舫,故曰舫寄。”这座奇特的建筑物,盖在青溪之上,像船舫一样狭长。溪水汩汩地从窗棂下流过,波光日影相互激荡不止。每当风雨交加的日子,让人在颠荡中难以入眠,仿佛孤身漂泊在长江大河中。

  有一天,主人告诉他,这样做其实是为了惩志自警。回想以前当官的时候,风涛险阻,舟船多次被颠覆,几乎不可救,能如此舫寄就很好了。去官以后,客游在外,虽然拥有像样的居室,却不能有一天晏然居住,觉得还不如以舫为家。他仔细观察主人的家,其简陋真是与船舫差不多,这与毫无贪名利、荣子孙之心是相适宜的。他明白了,主人在仕宦颠踬之后,仍寄情于舫,这是因为“鉴于舫而危于心,危于心而其身乃得以安也”。在很大程度上,船舫正是仕宦颠踬的象征。从船舫得来的警鉴,让人心里有危机感。而恰恰是危机感,每天才得以心安。

  原来,一座修筑在青溪中如船舫似的居室,蕴含着生活的辩证法。

  还有一则是《染髭说》。袁榖芳说,他四十岁刚过,胡须就渐渐白了。到了五十岁,已经没有一根是黑的。朋友告诉他,你相貌并未衰老,只是胡须太白了,为何不染黑呢?第二天就拿了药物来,帮他染黑了。接着又染了一次。见到的人,都不知道是染过的。朋友于是请他写文章,告诉大家有这样的染髭术。袁榖芳对他说,早在周朝就有染人,专门执掌染事。这就是染业的起始。但是墨子却为此感到悲哀。为什么呢?染,既有利于人,又有害于人。“炯炯之目,尘染之而眯也。惺惺之心,物染之而昧也。是故君子也,一小人染之则败。巨室也,一不肖染之则倾。白璧以微瑕染,则失其宝。西子以不洁染,则失其妍。声色货利,染之具也。机械变诈,染之工也。淆是非,变真伪,染之效也。始之以自染,继之以染人,终且至无所不染……”

  由白胡须染黑这件小事,引申出了一番充满哲理的议论。袁榖芳认为,世界上很多东西是可以染的,也有很多东西是必不可以染的。譬如我的胡须,似乎染得很有效,但我依然心存担忧。无所不染,这样的做法是无法接受的。一定要告诉人们,千万不能因为染加害于人。我们应该染可以染的,不染不可以染的。

  “染”,用今天的语言讲,是装扮、粉饰、美化。用于商品与宣传,只要不过度包装,似无可厚非,但为了实现“赏心悦目”的效果,许多不该染的事物也被人费尽心机地染了,甚至无所不用其极,技术含量也越来越高,比如在荒山秃岭涂抹绿漆充当绿植,满足于表面轰轰烈烈,虚报瞒报,这些并不罕见的事例会逐渐让人心蒙上厚厚的尘土。看来,我们应该舫寄数日,以求懂得“鉴于舫而危于心”的道理,以恢复我们的“炯炯之目”。

  编辑: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