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亲近观赏过莫高窟壁画的人都不难发现,除经变画、礼佛的宏大主题之外,再现俗世生活亦是其中的寻常叙事。从农耕生产、狩猎出行、婚丧嫁娶、制陶冶铁、捕鱼屠宰、上学嫁娶、歌舞百戏、商旅往来、市井炊事及民俗生活等都多有表现,成了研究历史地理、古代科技、文化艺术、民俗风情等方面极为珍贵的史料,自然也使莫高窟壁画多了人间温情,烟火之气。
敦煌作为丝绸之路上的必经驿站,中国西北边陲上的对外贸易之城,曾经热闹繁华一时。当年云集了东来西往的使臣、僧侣和商队;官员们用马球赛迎接贵宾;市场上有专门的旅游店铺,可请到职业的向导和驼队;有礼仪学校和翻译学校。据《晋志》记载,敦煌郡是当时凉州辖有八郡中最大的,有12个县6300户。至唐代天宝年间,人口已达3万余人。每年的腊月初八,为当地的燃灯节,人们燃灯欢庆,载歌载舞。莫高窟壁画《燃灯图》中的灯轮,有的有十多层高,整个灯轮上可以燃灯上百个。
既是商业之城,商人自然成了壁画中的主角。莫高窟有一幅北周时的商旅图:两支商队相遇桥头,桥上是中原商贾,骑着马,赶着满载货物的毛驴,另一端桥下,胡商牵着骆驼等待过桥,一来一往,反映中西交往的频繁。有意思的是,第45窟竟是幅《路遇劫匪》壁画。商旅凶险可以想见,不独自然环境恶劣,大漠漫漫,长途跋涉,而遭遇强盗袭击也是逃不过的劫数。无名画师不为地方所讳,竟然把这一幕定格在第45窟。面对手拿长矛类武器的强盗,走在最前面的商人只好放下货物,躬身乞求,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
直到一千多年后的今天,让观众似乎仍能听到商人们紧张的心跳。
因与中原经济发达地区的广泛交往,敦煌农业自古就比较发达。其壁画中,就用简洁朴素的线条勾勒出了当年百姓农耕的情景。《雨中耕作》中,有农人戴着斗笠肩挑着庄稼匆忙赶路。而另一边,一农夫仍扬着鞭子赶着一头牛儿在耕地。农夫弯腰曲背,与牛儿昂首挺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值得一说的是,当年打谷场上所用的扫把,系用庄稼秸杆所扎,至今仍为街头的清洁工所用。
在莫高窟的壁画中,也可以窥得当年婚俗之一斑。唐代的敦煌,女人的地位并不低,当时流行着在新娘家的青庐里拜堂成亲的风俗。从壁画上看,所谓青庐类似于蒙古包一样的小帐篷。拜天地,拜高堂是男拜女不拜,新郎须行跪礼,而新娘只要作揖就可以了。在女家成亲,男拜女不拜,在10世纪的敦煌非常流行,据说是受到生活在敦煌周围的少数民族的影响。在我看来,也是西风东渐文明浸润的产物。
说到婚嫁,自不免提及女性的妆容时尚。“脱我战时袍,著我旧时裳。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出自北朝民歌《木兰诗》。而花黄也称花子,是古代妇女脸部的装饰品,用彩色光纸、绸罗、云母片、蝉翼、蜻蜓翅乃至鱼骨等为原料,染成金黄、霁红或翠绿等色,剪作花、鸟、鱼等形,粘贴于额头、酒靥、嘴角、鬓边等处。据称至南北朝隋唐时始成为流行的妇女面饰。刘禹锡诗云:“花面丫头十三四,春来绰约向人扶。”莫高窟壁画中的女性就有贴花儿的时尚流行,其中有一名妇女,脸上竟贴了23只花。在今人看来,未免十分怪异。
由于不同的民族都汇聚到那里,使敦煌如同纽约、伦敦之类现代都市,时尚流行,文化多元,各领风骚,“梳什么样的头,穿什么样的衣服,大家都不以为怪。”
少年儿童从来都是世俗生活的中心,也是莫高窟壁画中不可或缺的主题。据统计,莫高窟有儿童图像的洞窟183个,约占洞窟总数的37%。时间从北朝到宋元跨度长达千年,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其儿童形象逐步脱离宗教色彩,越来越向世俗生活方向发展。从第156窟母亲推着童车出场,到第112窟的群童采花、第217窟童子叠罗汉、第148窟的童子演奏乐器,直到第468窟的学堂拜师读书,反映了中古时期儿童学前生活的方方面面,堪称构成了一部中古儿童生活史,可圈可点,可感可叹。
李泽厚先生在《美的历程佛陀世荣之悲惨世界》中描绘了巨大、超然的佛像俯视着芸芸众生,但就是那些渺小的芸芸众生建立了如此辉煌的艺术工程,折射出久远时代的梦想与祈求。所以,壁画更是一部思想史,揭示了“华夏传统终于战胜了反理性的神秘迷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