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安排的行程,去太行山大峡谷深处的桥上村住几天,走走看看、拍拍写写,但因事杂心躁,不得不一推再推。这个周日终于成行,而距我上次去已时隔三年之久。这天,当我独自开车上路,行进在曾经走过无数次的公路上时,有种恍如隔世之感:壶邑举全县之力,对县域内的太行山大峡谷所进行的深度旅游开发,正在改变着大峡谷深处的景象和祖辈生活在这里的人们。
桥上村,壶邑太行山大峡谷腹地的一个村落,原桥上乡、现大峡谷镇政府所在地的村子。这里是明清两代潞商东出太行、进中原古商路上在太行山中的最后一个较大的村落。这个因一座名叫“竖梯桥”的古石桥而得名的“桥上村”,其年代很是久远了。
就是这个历史久远的村落,成为父亲长治师范毕业参加工作的重要一站。上世纪60年代末,他调任桥上公社联合学区政治教导员,身份由学校教师变成学区干部。在这里工作的5年间,他走遍了桥上公社的每个村落学校,熟知了这里的山山水水、沟沟壑壑,并与乡亲们结下深厚的情谊。儿时的我,只知道父亲在郊河沟的桥上学区工作,离家很远,过节放假回家经常需要一两天时间才能回来。但我对父亲回家的盼望,更多的是对他带回些产自桥上村诸如柿饼、核桃、山楂、红薯等特产的等待,表皮沉积了白霜的柿饼则是我的最爱。听母亲讲,我小时候生口疮时,母亲会用柿饼上的白霜,涂抹在我的疮口,不日即可治愈。柿饼给我的童年留下了独特的记忆,那种浓烈的甜,强烈地影响着我对甜味的理解,深渗大脑,并极度提升味蕾的兴奋度。
出产神奇柿饼的桥上村,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打我记事起,只知道桥上村很远,山高沟深,交通不便,那里一年四季水长流,种地一年两季。什么时候能去桥上住些时日,每天吃上甜滋滋的柿饼?这成了我小时候很甜美的梦想之一。
上世纪80年代初,我升入县城初中读书。同班同学中恰好有一位来自桥上村的马同学,并和我同桌,我与桥上村的缘分因他而接续。一个学期下来,我们成了好朋友,无论上下学,还是下课去厕所,都要相伴而行。三年的同学时光,我们结下了深深的情谊。他每次寒暑假返回县城,都会带些柿饼、核桃给我。星期天,他也时常来我家写作业、在我家吃饭。我家秋收时,他也来帮忙,干活很下力,深得我父母的喜爱。来家里多了,母亲自然也认得他,有时家里吃饺子、煮油糕,就叫他来吃饭。
时间久了,母亲就不再叫马同学的名字了,而是直呼他为“儿”,在母亲的心目中,马同学俨然也成她的儿子了。这期间,马同学的父母也来过我家多次,两家处得不是亲戚胜似亲戚。母亲有次对马同学的母亲说:“你家孩子交给我就放心吧,只当我给小斌认下了弟弟。”我们的友谊持续至今。
我第一次去桥上村是1996年1月。在初冬的寒风中,沿修筑在大峡谷中的荫林公路向东下行,乘车行进了两个多小时,才到达桥上村,到达了一座全部由方方正正、长短不一的条石垒成的“石头城堡”——桥上乡政府所在地。尽管我出生在大山里,但还是第一次见到全部用石头修建的房屋、院落。初冬时节的桥上,村前的淅河水流潺潺,水面笼罩着一层薄雾,尽管已是冬季,但这里的气温明显要比县城高。清晨,我站在全部用石头垒成的古石拱桥上,看到河对岸黛青色的山崖起伏,河岸边的柿树上挂着柿子,如一个个小灯笼在风中摇晃。农家石头房子的房檐上、院门口的树上挂着已经串好的柿疙瘩、柿饼、柿子皮,如金色的瀑布。农家屋顶的石头烟囱里冒着缕缕青烟,在阳光的映照下,随风飘动而升腾。弯曲的山路上行走着下地劳动的乡亲。河滩地里油绿色的麦田呈块状分布,石头垒成的田间小路弯曲着向远处延伸……这样的场景,我只在影视作品里见过,而如今却在桥上村见到了,俨然就是父亲曾作过的一幅《太行山水墨画》!我终于明白退休后的父亲,为什么会在画板前简单几笔就能勾勒出近处写实、远处抽象、色彩微妙、意境丰富的太行山水墨画。原来在这里工作过的父亲,已经把大美太行山大峡谷深深地印入脑海,才会信手拈来,染墨成画,一气呵成。
此后几年间,因一位至亲在桥上乡政府任职,我几乎每年都要来一两次。1996年8月,县域内的几个山区乡镇发生了百年一遇的特大洪灾,地处峡谷腹地的桥上灾情尤其严重。洪灾发生后,县里即派救灾组徒步赶赴桥上帮助救灾,我有幸成为其中的一员,徒步两天多,赶赴桥上乡。我惊叹于眼前的灾情,更惊奇于桥上乡干部群众抗洪救灾的信心和行动。英勇顽强的桥上人民面对巨大灾情,不等不靠,纷纷投入抗灾自救之中:耕地冲了,可以再造;房屋塌了,可以新建;道路毁了,可以重修!那些天,我所到之处,映入我眼帘的到处是火热的抗灾自救场面。我深深地被这样的场景所感染,用笔用心用情记下了在桥上乡的所见所闻所感。同年9月,我采写的反映桥上乡乡亲们奋力抗灾自救事迹的一万余字的报告文学《心碑》,在县文联主办的《紫团山》文学期刊上刊发。
我笔下的这些普通人,他们中有不少人至今都记得我,因为那些天,我和他们一样,穿着解放牌黄球鞋,高高地挽起裤腿和他们一起参加过救灾。我被他们亲切地称为“泥腿子记者”,其实,我当时只是经常给省市报刊投新闻稿件的通讯员罢了。1997年,我在采访中得知,桥上村的不少柿树患病,出叶迟、叶面黄、果实小,便采写了一则《万株柿树染怪病,诚请专家去诊治》的读者来信,《山西日报》等报刊发后,很快吸引来专家找到病因拿出针对方案。从小偏爱桥上柿饼,总算对这些柿树作了些回报。
2000年前后,与地处大峡谷中的其他村一样,桥上村迎来了新的发展机遇。桥上这个深藏在太行山大峡谷中的村落,借力全县旅游的深度开发,实现了由一个传统古村、典型的太行山村向具有特色的太行风情小镇、全省乡村旅游示范村、全省美丽宜居示范创建村的华丽转身。这些年来,我已记不得来过桥上多少次了,但每次都是那样的向往与兴奋。在这里,既能享受到美丽古村的别致与宁静,也能欣赏到魅力无限的高峡平湖风光,更能见到热情好客的乡亲朋友。
这20多年来,当我以一个“时间业余但力求水平专业”的壶邑本土摄影师的视角,去拍摄美景如画的太行山大峡谷时,才觉“千里太行山,美景在壶关”的真实存在。这里是摄影人的天堂,一年四季无处不在的美景,令我无法自拔。
车行至桥上,已近午时。曾经熟悉的村落又发生了较大变化。干净整洁的村貌,灰底白格的农家客栈墙整齐划一,与灰色的山崖协调和谐。更多的农家乐客栈藏在绿树丛中,更清澈的溪流流淌在村子的角落、墙边、路旁。在旅游的深度开发中,桥上村将原生的古朴与现代的时尚完美融合,成为一个让人“来了不想走、走了还想来”的山村。
在熟悉的客栈门口停好车,热情的房东已在门口迎接。我提相机拎包进院,才发现他已经将原先只有5间客房的客栈加层改造,房间增加了,设施也更完备了。我问起了他两个读书孩子的情况,他高兴地告诉我:大儿子大学毕业后考取了辽宁省的公务员,小女儿铁路学校毕业后在郑州高铁工作。他还告诉我,元旦儿子将举办婚礼,并盛情邀请我来喝杯喜酒。我紧跟了一句:到时候我不光来喝喜酒,还要为孩子的婚礼全程拍照——我早就想拍一场《峡谷婚礼》了。一进院子,我完全被客栈的喜色所感染,驾车的疲劳感一扫而去。房东原是“因学致贫”的贫困户,短短三年时间,借国家脱贫政策的帮扶和县域旅游的开发,脱了贫,供出了两个大学生,彻底扭转了命运。他家的情况,应当是桥上村贫困户脱贫致富的典型代表吧。
中午,房东用柴火灶为我做了“油疙钻”桥上小米焖饭,又从房背后的菜地上采摘了三根辣椒、一小把芫荽,洗净切好,用自家花椒树籽压榨的花椒油调了个“老虎菜”,还打了两个土鸡蛋,为我冲了碗蛋花汤。在院子里的石桌上,一顿简单的午饭,我吃出了香甜,吃出了情谊,吃出了美好。
饭后进到房间,我用山泉水泡了一杯茉莉花茶,坐在落地玻璃窗的茶台前,观景听风。对面公路上,10多辆满载游客的大巴车,正朝桥上村方向驶来——又一个旅游季到来了。
(作者单位:山西省壶关县人民检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