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问最喜欢哪部中国古典小说中的女妖,我的答案是《聊斋志异》。
第一次认识聊斋中的女妖,是从小人书开始的。
70年代末期,因父母在外地上班,我被寄养在姨婆家。姨婆的邻居王叔叔、张阿姨夫妇买了不少小人书,我经常上他们家跟他们家那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孩子一起看书。一天,我看了一本叫《红玉》的小人书,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女妖。《红玉》讲的是一个叫红玉的狐狸精帮助贫困书生冯相如娶到美丽善良的妻子,在冯家遭逢家庭变故、冯生成为鳏夫后,狐仙帮他抚育孩子、恢复家业的故事。相比故事的曲折和离奇,我印象更深的是小人书中的那个美丽女子:月光下,她衣袂飘飘,顾盼神飞……
后来,我把这个故事跟回家探亲的母亲讲了,母亲很惊讶:“小小年纪看得懂聊斋?”她这一问,反而把我问蒙了,故事讲得一清二楚,哪有什么看不懂的呢?
一年后,母亲从外地调了回来,我回到母亲身边生活。那个夏天的一个傍晚,彩霞满天,邻居徐阿姨面带春风,兴冲冲地来到我们家。她一进门,立即从兜里掏出两张小纸片塞进了我母亲手里。母亲低头一瞅,是两张电影票。徐阿姨说:“我同事多出几张电影票,别人送给我,这两张送你们。”她瞟了一眼正在心不在焉做作业的我,替我妈做了安排:“你和你儿子去看吧,正合适!”那时候,一张电影票差不多是十个大馒头的价格,母亲既感动,又有点难为情,不肯收受这份贵礼。徐阿姨说:“都是邻居,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她低头补充道:“电影好看,是聊斋故事,听说很吓人……”母亲一听,心立刻紧了起来,她先看看徐阿姨,再扭头看了看我:“你敢看吗?”其实,一听“很吓人”三个字,我立即来了兴趣。我扔下铅笔,凑了过去,大声对母亲说:“我敢!”
果然是一部恐怖片,片名叫《画皮》,根据《聊斋志异》同名短篇小说改编,讲的是一个叫王崇文的书生不想通过老老实实读书求取功名,而是醉心于求神问道,想通过捷径一举成名,最后却被一个叫梅娘的女鬼诱惑并被害致死的故事。电影画面血腥,音乐阴森,大大超出了我的承受能力。片中放到书生被厉鬼挖心时,观众席上突然传出了惊悚的尖叫声,原本精神紧张,吓得瑟瑟发抖的我瞬间从座椅上滑到地面,再也不敢看银幕一眼。
同为聊斋故事,狐仙红玉既善良又美丽,让人向往;梅娘虽貌美如花,但阴狠歹毒。母亲事后告诉我,妖不能只看外貌,内心才是重要的,妖是这样,人也一样。最后,她还语重心长地告诉我,你长大后就明白了。
多年后的一个深夜,我从外面学习回来,途经一片茂密竹林,往宿舍赶。那片竹林面积虽然不大,但是四周无住户、无灯、无光亮,黑漆漆的。那天晚上,风拂竹叶,发出哗哗声响,感觉很瘆人。我曾多次夜里从那里经过,对此虽早已习以为常,但为了避免在这无人的荒野遇到麻烦,我还是和以往一样加大步伐尽快通过。突然,我发现竹林里有几团幽幽绿光,那光亮像蒲公英般在风中浮动,没有一点声音,其中一个光团还一点点向我这边缓缓飘来。这是什么?耳朵里响起飒飒风声,我心里一惊,四周张望,魔怔似的呆在了原地。这是鬼影吗?哪个妖精变的?是小翠、娇娜,还是《画皮》中那个前一会儿娇媚迷人后一会儿却突然青面獠牙的厉鬼?我看过的聊斋故事中的品行或好或歹的女妖们一起涌进了我脑海……
那个小点近了,越来越近了……我屏住呼吸、张大嘴巴,脑子一片空白,时间仿佛静止了。那个绿色小点慢慢地飘到了面前,定睛一看,原来是只发光的虫子。我反应过来了,那些光亮哪是什么鬼怪,是在夜色中巡游的萤火虫。我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长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世界上没有鬼怪,这是我成年后的坚定信念,但是骤遇黑夜,还是免不了心里直打鼓。又一个晚上,我翻看一篇有关地震的科普文章,文中引用了《聊斋志异》中的《地震》一文中的部分内容,介绍了地震前的自然现象如河水翻滚、鸡鸣犬吠等。原来,这本传奇文学作品,还有科普价值,并不是只有神通广大的女妖。
我曾经在铁路部门工作了近20年。铁路沿线,因乘客乱扔食物,容易招来老鼠和老鼠的天敌蛇。有一次,我在铁路沿线巡视,没料到一条颜色绯红的蛇突然悄无声息地从我脚下溜过,等我看清那条有毒的长虫以后,着实吓了一跳。我通过对讲机将这偶遇告诉了在车站做安全防护的同事,那位女同事咯咯一笑,打趣道:“那条蛇不是白娘子就是小青,师兄,你要走桃花运了!”我哑然失笑,《聊斋》中的女妖我都不信,更何况早于《聊斋》出现的民间传说中的两个蛇妖?
一年冬天,彤云密布,朔风渐起,天空下起了鹅毛大雪,把窗外装扮成了银白世界。我和一个朋友在室内围炉小酌。朋友突发奇想,说如果找一个古典小说中的人物对饮,你愿意找谁?他说他愿意找林冲,禁军教头头戴毡笠,矛杆上挂着酒葫芦,从风雪中赶来开怀畅饮,那才痛快。他问我找谁,我想了想,扣住了酒杯,说,请狐仙红玉吧,一袭红衣,踏雪而来,环佩叮当,盈盈笑语,一起小饮,更有诗意……
那些美丽的故事,其实一直陪伴着我,至今难忘。
(作者单位:四川省自贡市沿滩区人民检察院)